本文转自:今晚报
我的朋友小牯子,是一头水牛。
湖乡水田多,得有水牛。水牛分公母,公牛叫“牯子”,母牛叫“沙子”。那些湖乡里长大的男孩,他们的童年世界里,是有一头水牛相伴的。和那头名叫“小牯子”的水牛初见时,我还不到8岁。我牵着手中的绳子,绳子牵着它的鼻子。它的鼻孔里,穿过一只小木栓,算是牢牢地拴住了它。小牯子个头不小,它站在我身边,比我的个头还高;它前后的身长,超过了两米。我看着它,它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。
“它用眼睛在瞪我。”我有些害怕地说。父亲拍了拍我的头,说:“它是胆小的,放心,它不会随意主动发起攻击的。”盯着小牯子庞大的身躯,我又问父亲:“小牯子多大了?”“才一岁多。”父亲回应我,“以后,放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,你们就是小伙伴啦。”
没想到它比我的年龄小多了,我兴奋地拉着小牯子向前走,可是它一动不动。父亲说:“不能硬拉,硬拉它是不会走的。你要站在它身边,轻声地驱赶它,它自然会向前。”我站在了小牯子身旁,做着驱赶它的动作,果然,它踏步前行了。那一天,我带着小牯子到了水田边的田埂上,让它吃到了最肥美的水草,算是我送给它的见面礼。
于是,接下来的日子里,“日出唱歌去,月明抚掌归”,大清早或傍晚时,我就和小牯子一起去寻找丰盛的水草。为了小牯子能吃上带着露珠的草,大清早我起得早。小牯子也像懂得我的想法一样,听我的使唤。待到它的“食窝”(牛体后半段可以看出是否吃饱的部位)与腹部齐平时,我知道它吃饱了。这时候,太阳刚刚升起,我也要背着书包上学去了。
下午放学,我匆匆做完作业,马上就去找小牯子,然后带着它去找草吃。夕阳慢慢落下,牛儿的肚子也渐渐变圆。披着最后一道晚霞,我坐在小牯子的背上,一步一步地踱回家中。后来,我读到宋朝诗人雷震的诗“草满池塘水满陂,山衔落日浸寒漪。牧童归去横牛背,短笛无腔信口吹”,觉得像极了自己当年的样子。
放牛,成为我的日常生活。放牛时,我会细心看着小牯子一口一口地将那细嫩的草尖卷进嘴里,听那轻微的悉悉窣窣声。那声音极有节奏,像一条小溪水,缓缓从山间流出。我喜欢坐在牛背上的感觉。我说声“搭角”,小牯子就会停下吃草的动作,低下头,静静地等着我踩着牛角,坐上牛背。
平静的日子总会有些波澜。某天,小牯子打架了。它和另一头水牛大牯子干了一架。两个家伙牛角互抵,全身前倾,都是拼命的样子。有两三个成年人点了火把去烧,想用火烧开这对敌人。刚刚放学的我也吓着了,心里不明白那么温顺的小牯子怎么会打架呢。
火把已经对着它们烧过好几次,可那两个家伙的战斗仍在进行。大家如热锅上的蚂蚁,乱成一团。这时,年长的光爷爷拉出了我,让两个年轻力壮的叔叔保护着我上前。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,拉过小牯子的绳,说了声:“小牯子,来!”
就这样,小牯子当即撤退了自己的身体。没有了对抗力,大牯子也就不斗了,掉转身体向牛屋走去。
围观的人一阵欢呼。我背起书包,牵着小牯子,迈步走向田野。
大约四年之后,我到镇上读中学,只在周末回家,见到小牯子的日子变少了。放牛的事,由读小学的弟弟接替。每次我遇到小牯子,它总会停下脚步,站在我身边,然后不情愿地离开。我知道,它是认识我的,我是它的好朋友。我上课时总是会想起它,我的作文中也常常写到它。它那大大的眼睛,温顺的神情,友好的动作,自谦的秉性,待人的真诚,我都写到过。我听父亲讲,它还有着不一般的勤奋与坚韧。不少牛一天最多能犁10亩地,小牯子一天可以犁完15亩,从来不会出现“脱轭”的行为。轭头,是套在牛肩头的曲木器具。脱轭,自然就是甩掉器具的束缚,罢工不干了。
我参加工作后,有一天忽然想起小牯子,于是打电话给父亲。父亲说:“它已经老了,不能下田了,我们只能将它卖掉。上个月送它到镇上,它的眼里满是眼泪……”我心里一酸,放下了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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